奔跑的毛毛

不写了不写了不写了。啾咪。

【曦澄/娱乐圈】你可不可以pick我?


*毫无演技花瓶涣X脾气火爆导演澄,年下,爆肝15k的娱乐圈大甜饼。
*终于赶在520前写完啦!么!

【壹】
“演员这个群体吧,大致可以归为两大类,”江澄靠坐在椅中,掸了掸烟灰,“一种是有天赋,老天爷赏脸给饭吃的;另一种是天赋不高,靠后天努力吃上这碗饭的。”

他说这话时对面的魏无羡正飞快转着手里一溜儿竹钎子,羊肉在碳火上烤得飘香四溢,魏无羡手下有条不紊地抓起调料细细撒匀,一面见缝插针应和道:“说得对,但是像哥这样老天爷赏饭型的选手毕竟属于凤毛麟角,这么大一宝贝让你捡着了,那会儿是不是每天做梦都能乐醒?”

江澄:“我呸,在经过我的电影打磨之前,你就跟个普通驴粪蛋子似的毫无光彩名不见经传。”
魏无羡嗤笑,针锋相对:“打磨驴粪蛋子的,那你不就是……?”
江澄伸出去接串的那只手顿了顿,两人同时识趣地在这种场合下闭了嘴。

江澄:“其实我今天想说的是游离在这两大类之外的第三个群体——老天爷不肯赏脸,自己非要把饭碗抢夺过来,却怎么努力都毫无起色和长进的。”他拿起钎子,指着上面挨在一起滋啦冒着热气的肉串道,“资源是有限的,你挤占了这个位置,那便意味着有才华的人失去了一次宝贵的机会,也意味着一个电影失去了它可能的发光点。往小了说,是对其他演员的不公,往大了说,是对整个行业的不尊重。”

魏无羡听闻这番论调,哈哈一笑:“我说今天聚餐你怎么拉了老长一张脸就进来了,原本以为江大导演是遇上了什么拍摄难题,说来说去,居然是抱怨起演员来了。”
他摩挲着下巴,故作思考状:“让我想想是谁惹咱们江导生气了?啊,不会是你的新片男主吧?”

江澄给他递去两枚“明知故问”的白眼。

魏无羡捧着一根烤好的玉米磨磨唧唧啃,道:“知道你今天好不容易得空找到一个倾诉对象,作为最佳损友,我可以安慰你,但该弹的老调还是得跟你再重弹一遍。”

魏无羡:“确实,按照你以往的严苛标准,绝对看不上蓝涣这样一个爱豆出身的流量小生做主角,别说主角了,配角他都够呛应付得来,没给安排个群演已算给面儿。可是现实有时就是这样,你纵然再牛逼再骄傲再才华横溢,资本面前同样也要跪着叫爸爸。不错,你拍的电影在国际上能得奖,可事实是目前国内文艺片普遍叫好不叫座,墙内开花墙外香,别说你一个入行几年的新锐导演,便是那些在电影界执牛耳的名导们,又有哪个不是一部文艺片之后紧跟着一部商业片来给投资人收回成本。投资人不是慈善家,投你的电影不是为了赚那些虚无缥缈转瞬挥霍的名气,他们需要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收益。是钞票啊!”

言毕,他从手边袋子里撮起一小把盐,像撒钞似的愤愤然撒到了烤架的肉串上。

江澄:“你说的道理我当然都懂,但说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现在我每天起床后最不想干的一件事就是去片场。我特么每天都得默念一百遍静心决才能稍稍控制住自己的爆脾气。”
江澄:“太差了,资质太差了!”

魏无羡看他越说越气恨不能立马掀桌的模样,忙护住面前的烤架,一边给他顺着气:“是吧?哪儿能随便一扒拉就刨出哥这么光彩照人的驴粪蛋子,哥可是借着江导作品拿过国际影帝的人。不过你这次的电影我就算有心也救不了场了,不说别的,校园青春电影看的就是青春洋溢劲儿和那满屏满脸的胶原蛋白,哥要再晚生几年一准就能给你拍了。可惜岁月不饶人呐!”

他堪堪三十的年纪突然这么故作深沉地作弄一番,立时引来江澄一个作呕的动作回应。

魏无羡笑:“我觉得蓝涣这小后辈挺好的,年轻俊朗,有朝气有英气,20岁年纪嫩得能掐出水来,穿上校服扮高中生一丝违和感都不带有,试镜那天你不是也挺满意的么?”

“我……”江澄显然被他噎了一下,“我那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矬子里面拔大个儿。”

魏无羡:“注意用词,这矬子好像比你还高了那么一点。”
江澄:“……”

当初剧本初期打磨阶段,投资方给到的男一候选人是五个清一色的流量小生,江澄犹记得试镜时那一个赛一个的辣眼演技,以他一贯的评判标准,当场就想把那几人捆作一团打包好了哪儿来的扔回哪儿去,但投资老板的话掷地有声:“前期资金不是问题,后期宣发也不是问题,但你今天必须从这几人里面挑一个出来。”

五选一,圈子都给他划好了,向来硬气的江大导演只能默默捡起了这个紧箍咒戴到自己脑门上。

他最终挑了个最合眼缘的。当然,合眼缘三字听起来飘忽,99.99%的标准取自颜值。剩下的0.01%,是在看在那人履历之后,发现跟自己是高中同校师兄弟的份儿上,才拍板决定的。

出了餐馆已经是下半夜一点,N市影视城的商业街上多的是这样挤挤挨挨的夜宵店,往来消费的都是影视行业相关群体,当中不乏明星大腕,后半夜路上行人不多,魏无羡觉得没必要太过遮掩,两人勾肩搭背地往宾馆走。

喝了酒的魏影帝哼着醉腔也不忘安慰江澄,后者费了半天劲才把一路喋喋不休的魏无羡拽进客房扔上大床,临出门前还听那人犹自叨叨:“哥明天机票改签进组给你客串!”

江澄朝他报以两个真诚的中指,带上门,自言自语道:“您甭老黄瓜刷绿漆费那心了,我看这电影啊,吃枣药丸。”

【贰】
“NG!”
江澄下了指令,现场所有人立刻停了动作,齐齐望向坐在监视器后面的导演。
江澄面色平静地伸出手指压了压眉心:“不是我要的感觉。再找找。”

电影开拍一月有余,跟江导磨合了够久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他愈是眼下这般神色平静,愈是有种“山雨欲来”的无形压迫感。场记哆哆嗦嗦地往场记单上加了一条记录数字,录音助理赶紧撤下了收音吊杆,化妆师拎着妆具匆匆上前给演员补妆。在场所有人都极力而又不着痕迹地在怒气值即将超过阈值的导演面前证明自己工作的意义和价值。

所有往来穿梭的忙碌身影中,最没“价值”的男主蓝涣明显情绪低落地站在NG的原地。

这已经是他这一镜的第五次NG了。

从选定角色的那天起,江澄对蓝涣始终不变的感觉只有一点——他长得太好看了,对于一个颜控且追求完美的导演来说,对方的一切外在条件完全符合江澄心中勾勒的男主形象,有些地方甚至完美到超出预期。

可这么一个“完美男主”又买一赠一似地随身携带了另一项满分技能点。不仅颜值能打,演技同样也很能打——把导演气到七窍流血撸起袖子想打人的那种。

说他是木头美人吧,可他平时为人并不呆板,恰恰相反,待人接物温和有度、可意舒心。但只要人往片场一站,场记打板镜头一开,灵魂仿佛打个响指的功夫瞬间抽离,成了一具上了发条的行尸走肉。

江澄觉得得亏自己年轻,不然每掌完一镜都得吃颗速效救心丸才能保命。

前一阵开机不久后蓝涣后援会粉丝来给自家爱豆应援,上至导演下至助理每人都贴心送了礼物。江澄作为导演收到来自后援会的最大份礼物,而他从琳琅满目的礼物名单里赫然发现了两箱某品牌红罐凉茶。

原本用作解暑的饮料就这么歪打正着地被附上了另一重含义,当天江澄在监视器后喝着凉茶听完了一整首凉凉,从此以后,“这戏吃枣药丸”便成了江导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

“休息10分钟。”江澄道。

仍站在拍摄场地上的蓝涣咬了咬下唇,目光在抬头间与从导演椅中站起身的江澄的撞了个猝不及防。
按照经验,江导又双叒叕要亲自来给他说戏了。

果不其然,江澄踏着风风火火的步子,人还没完全走到他跟前,劈头盖脸直奔主题:“这场戏是不是又找不到感觉?”

“……是。”

江澄那头早就嗤了一声:“这种普通镜头都找不到感觉,等后面需要情感爆发的时候,我是不是得被你整崩溃了?!”

蓝涣有些不自然地捻了捻校服衣角:“江导,我会努力的。”

“天生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拍完继续回去做你的爱豆吧,粉丝宠着,经纪公司供着,赚什么钱都比拍电影来得快。”江澄继续讥讽。

“给导演添麻烦了。我会继续努力。”蓝涣还是不卑不亢地回着那句话。

对于向来吃软不吃硬的江澄来说,这一句足以令他偃旗息鼓。
罢了,逞完口舌之快,该教的还得教。

这一镜讲的是男女主互生好感阶段,作为主力的男主代表班级参加校园篮球对抗赛,女主在男主下场后跑上前递去毛巾和运动饮料,两人甜蜜对视。

前面的全景和半身近景拍得尚可,最后一镜加了男主“甜蜜”眼神的特写。

刚才那几条NG的拍摄,蓝涣成功将“甜蜜”演绎成大写加粗的“空洞”“无神”“呆滞”以及江澄所能想到的任何与“甜蜜”八百竿子打不着的词汇。

江澄道:“你刚出校园不久,上学时肯定谈过恋爱吧,恋爱期间肯定有过类似经历吧。”
他说这话时用的是笃定而非询问的语气,像蓝涣这样的校草型人物,这种经历或许比他当年只多不少。
哪知对方却道:“没……”
江澄一愣,噎在原地。
蓝涣望着他小心翼翼道:“暗恋算吗?”
江澄瞬间崩溃,他本来是想让对方从回忆中引出感觉,哪知对方竟然对此完全没有经验。

江澄放弃引导,直接道:“这样吧,我现在当你的女主,你仍然是男主。你对着我演一遍,我帮你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话刚说完,就见对方眼神犹如被剪过的灯芯,瞬间功夫呼啦啦亮了几度,先前被他训责的拘谨一扫而光,反倒带了些……跃跃欲试的味道。

这令江澄一时觉得十分新鲜。

江澄185cm的身高走到哪里都算拔尖,但跟蓝涣站到一处到底还是矮了一丝,他之前看蓝涣履历上的身高是188cm,但娱乐圈明星官方身高普遍注水,眼下这么实打实一比较,登时觉得这挺拔身姿从上到下都是干货。

而此刻,蓝涣正微微垂目向他注视,英挺的鼻,饱满的额,张扬恣意的青春气被收进微敛的眸底,那双一入镜头便空洞的眸子此刻竟鲜耀无比,澄澈无比,在两人之间荡开了一重又一重温柔的波澜。

有那么一瞬间江澄竟觉得自己陷了进去,对方这完完全全是入戏的眼神,何止是正常发挥,简直就是超常发挥!
有这种表现还需要这么多次NG?
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被这种眼神盯久了的江大导演有些不太自然道:“可以了,就照着刚才这种感觉来一遍。我去再开一镜。”

他回身要走,身后蓝涣却道:“江导……这一镜是特写,女主并不会出现在镜头内,您……开拍的时候能不能就像刚才这样站在镜头外充当女主?”
江澄拧眉回头:“什么?”
拍了几年戏,他还是第一次听演员提出如此奇葩的现场要求。

蓝涣在江澄瞪视下再度恢复一贯略微拘谨的神态。
江澄上下瞄了他两眼,终于以一副“败给你了”的口吻道:“行吧,这次先这样。”

落日时分的黄昏外景并非天天有,赶上阴天下雨进度还要一拖再拖,对于这个非科班出身的新人来说,江澄实在觉得自己已经给与了前所未有的宽容和忍让,以至于都毫无原则地退到这份上了。

正式开拍后是副导演掌镜,正牌导演则站在离主角不远的镜头外充当临时“女友”。
这一镜拿下地十分顺利,看来任督二脉被打通后没那么快闭合。

坐回导演椅中的江澄从监视器里将刚才的特写又仔细回放一遍,一切如他现场所见十分完美,除了一点……

因为蓝涣是一直看向他的,两人身高差距不大,蓝涣双眸垂下的角度跟对着165cm的女主相比,还是有个不小的落差。

精益求精的导演决定再来一镜。

这一次,难过的不是导演和主演,而是除此之外的所有现场工作人员——全程绷住被憋笑憋到随时会炸裂的肺,还要同时按部就班不动声色地完成分内工作真的很难好吗!

只见江大导演这次不是玉树临风地站在镜头外,而是挺直了上半身屈膝半蹲,给自己185的身高生生物理性下压了20厘米,活灵活现地变成了一尊扎着马步不动如山的女主雕塑。

而他们的NG了五次的男主竟然丝毫没有受到对方姿势的影响,极其顺利地又拿下了一镜。

副导演喊cut的时候,众人去接水的接水,跑厕所的跑厕所,全部蜂拥着逃离了现场,随即找到角落开始挠着墙发泄心中早就遮掩不住的爆笑。

暗中引发群嘲的导演下场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跟拍纪录片的导演,强烈要求不要将这一部分素材放进纪录片里。

电影纪录片通常会在该部电影宣传期阶段由官宣放出,几分钟至几小时不等的时间内记录了电影从筹备到拍摄阶段的种种日常,这个素材万一被剪了进去,其他人面前丢人事小,在他那个发小兼损友面前,他可能会被嘲得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江澄甚至连将来魏无羡的微博转发语都替他想到了。

“哈X140。”

【叁】
电影拍摄至三个多月的时候,校园内景已经基本宣布告一段落,剩下的是一些镜头不算多的外景。电影中男女主参加暑期实践活动,感情在校外继续升温。

拍摄前期江澄和制片人勘过外景,选中N市旁边的一个起伏不大的小山林。等内景部分收工,剧组一行浩浩荡荡向新场地进发。

一切收拾妥当,然而一场不告自来的秋雨还是耽误了原定的拍摄进度,淅淅沥沥直下到次日傍晚才停,吃完晚饭之后,江澄跟身边工作人员打了招呼,一个人去了林子。

常年跟他合作的工作人员都有经验,江导说要独自前去的时候,身边从来不需要别人相陪,一方面是采风找灵感,另一方面,江澄本人是业余摄影爱好者,这次出门前也照常带了新买的单反镜头。

蓝涣在门口跟江澄打了个照面,江澄行色匆匆之下只微微抬了抬下巴,就算是跟人招呼过了。

直到三个小时后的晚上八点,蓝涣拿着第二天的剧本找来的时候,始终没有敲开江澄的房门。

两人磨合三个多月,蓝涣已经习惯性每晚拿着次日的剧本找江导指点,而这时的江澄通常姿势散漫地坐在工作台边,有时忙着跟人聊消息,有时戴着近视度数不深的眼镜画着电影分镜,他从不主动与蓝涣对戏,耳中只是听着一旁的蓝涣念台词,只要哪里念得稍有不对,上来就是一尺子。

是的,江大导演不知从哪个道具老师那儿淘弄了把裂了纹的塑料尺过来,这把尺子仿佛修炼多年的妖精似地生出了一只眼,遇到蓝涣念得不对的地方,瞬间便准确无误地戳到了对应的台词那里。

江澄常对蓝涣讲:“台词功底是演员基本素质之一,你非科班出身,我对你不可能百分百强求,这样,打个九五折吧,影帝魏无羡能做到100分,你够得着95分的线我就满意了。”

蓝涣觉得他在听天方夜谭。

江澄:“我知道你们爱豆拍戏都指望着后期配音来弥补台词缺陷,其他导演我不知道,但到了我这儿,对不起没这条规矩。你现场咬字要准,后期还得靠自己揣摩配音。别以为演技不行配音来凑,告诉你,在我这儿你就趁早揭了这块遮羞布。”

他刚说完,忽然发现对面的蓝涣诡异地红了脸。

后知后觉的江导:“……”


蓝涣八点多出门的时候遇上生活制片,对方上前关心询问:“小蓝这么晚是去哪儿?”
“去给江导送伞,”蓝涣晃了晃手里两把伞,“天气预报说晚上还有雨。”
生活制片抬头看了看天,孤月冷冽,星如莹水,正纳闷呢,却见蓝涣那边一改往日矜持面色焦灼地出了门。

蓝涣并不知道江澄去了什么地方,他只从旁人口中得到一个大致方位,心想大不了到了那儿找不到人再电话联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非要执着地寻出来,只是心中有个隐约直觉一直在告诉他江澄那边似乎遇到什么问题。

毕竟夜里的荒郊野外不比影视城内安全。大不了找到人时被训“吃饱撑了”“多管闲事”“台词你给我背熟了么”,看到人平安比什么都好,两相比较,他便毫不犹豫出了门。

城郊的山林倒也不大,孟秋时节的树木仍然顽固地支撑着最后一段时间的茂盛绿意,破碎的星空从高树桠杈间仰颈可窥,四合静谧中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一两声猫头鹰叫。
“咕咕……”

年轻人自然什么都不怕,手机开了手电筒功能,一边照着路一边寻着人,绕着不大的林子走了大半圈,仍然未见江澄身影。

“江导。”蓝涣试着喊出声。

一开始声音不大,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找到后来也不管不顾地渐渐放开了嗓子。双手拢在唇边大喊,惊起头顶栖在枝头的鸟,扑棱棱挥着翅冲向夜空。

喊了十几声后,终于听到一声模糊的回应:“我在这里!”

蓝涣悬起的一颗心稍稍落回原位,抹去先前找人时各种疯狂脑补的画面,循着声快步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却猛地停了脚步。

他身前赫然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土坑,目测两米多深,而江澄此刻正坐在坑底,屁股底下垫的是出门时穿的外套,单反跟个玩具似的被弃置在一旁,形容有些狼狈。

蓝涣瞬间理解了眼下的情景——此处山林虽然不大,但之前传言有野兽出没过,这个坑是个困兽井,掉进去不容易爬出来。
挖陷阱的人怎么也没料到,没跳进来野兽,反倒困了个大活人进来。

蓝涣在坑边蹲下:“您有没有受伤?”
两米多高的深坑,卡着寸劲儿跌下去很可能将腿摔坏。
“腿没断。”江澄道。
蓝涣松了口气,刚要想办法把人拉上来,却听江澄那边又道,“脚崴了,走不了路。”

这下倒有些难办了。

蓝涣看着电量所剩不多的手机:“我先打电话给剧组那边,让他们备好冰敷的东西赶过来。”
“没用,”江澄道,“你看你的手机能拨出去电话吗?要叫人我早就自己叫了,还用等你来?”

手机信号果然连一格都没有。
两人都有些丧气。

手头没有施援工具,被困的人还崴了脚行动不便,蓝涣颓然地发现即便自己来了也帮不了任何忙。
江澄开口:“这样吧,我继续一个人在这儿等着,你回去把他们叫过来。下一趟就不用跟过来了,明天还有戏拍,抓紧时间休息。”
这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之策。
谁知蓝涣听后坚决道:“我不会走的。一来一回需要一个半小时,时间太久了。”

江澄对他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倔强表示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说:“那你说什么办?”
“救您出来,现在。”蓝涣斩钉截铁。
“小子,”江澄被对方的鲁莽都快气笑了,“我一个150多斤重的成年人,你个毛刚长齐的小孩子打算怎么把我救出来?”
他望了眼坑壁,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蓝涣所蹲的位置下面,随意伸出左臂朝上比了比,“你看,还差着一大截呢。听我的话别耽误时间快回……”

话没说完,刚才伸出去的那只左手已经被人从上方牢牢攥住。
两只手掌相贴,对方手心的热度毫不遮掩地传递过来。

蓝涣一只手攥着江澄,试着将人往上提了提。江澄见状忙道:“别乱动,你我的距离也就刚能够到手,这样硬拽的话胳膊怕该脱臼了。”

蓝涣闻言停了动作,蹙着眉开始想其他办法。江澄一只手仍被对方紧紧攥着不松,上不去也下不来,一时感觉很有些微妙难言。

在他年近三十的人生履历中,还从未有过被人如此珍视的牵手经历。

过了一会儿,蓝涣那边突然回过神来,松开两人紧握的手,松开的瞬间还不忘按了按江澄手心,似乎在传递什么鼓励。
江澄觉得眼前这人真是执着中透着幼稚。

蓝涣道:“我去去就来,不会走远。你放心。”
这是他头一次对江澄说“你”而不是“您”。

江澄回到老位置坐下,只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折返了一次又一次,等再次去而复返时蓝涣道:“江导,我再往那边远去一点,并不会走太远,您要是害怕……”
江澄打生下来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怕什么怕,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蓝涣应了声“是”,果然又走远了些。

夜寒风重,星河渐落,江澄在坑底无聊地玩着手机版俄罗斯方块,他伸了伸腰,跺了跺坐到发麻的腿,侧耳倾听之下,有哼唱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那声音乘着暗夜的风,像是借了更强的穿透力,是一把音色出众的好嗓子。
江澄知道,蓝涣是用声音在提醒他,自己一直都在他身边。

蓝涣最终抱着一堆东西窸窸窣窣移到了坑前。
“江导,您往侧面靠一靠,我把东西扔下来。”
他手里抱着一摞四处捡到并压好的枯枝和落叶,东西扔放到坑底后,形成了一个高度合适的台阶。江澄人站到“台阶”上,瞬间感觉高了不少。

“我再拉您上来。”蓝涣道。
江澄那边正犹豫着,蓝涣已经伸出双手够到他两臂,轻轻喊了声“三二一”,还没等江澄反应过来,自己便被拔萝卜似地双脚离地,下一瞬,整个人都被带出了坑。

这令人恐怖的臂力!

江澄犹自处在震惊之中,对方已经将他脖子上的单反挂到了自己身上,回过头又矮下半个身子:“江导,我背您吧。”
“不用,你扶着我就行。”江澄道。
蓝涣皱眉:“今天您是能咬牙走回去,明天脚肿了耽误拍摄进度怎么办?”
江澄:“……”
风水轮流转,他发现向来说一不二的自己竟头一次被演员训了。

江澄被蓝涣几乎背了一整路,红着一张老脸被人托着屁股走的时候还默默感叹年轻人旺盛的体力,夜空很美,四合宁静,雨后青草湿气中纠葛着那人身上淡淡的檀木香调,不张扬,不做作,低调地要命,又贴合地要命。

路上江澄没话找话问:“你读书时真没谈过恋爱?”
“没有,”蓝涣很快答道,“不过我心里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江澄想起那天蓝涣问他暗恋算不算恋爱。

“江导,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信,”江澄道,“但我不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毕竟被丘比特之剑射中的概率太低了。而且一见钟情这四个字,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少年气和执拗感。对我们这种成年人来说,消耗不起,承受不起。”
“江导,”那人把他向上托了托,闷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一见钟情不必是双向的,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并不需要经过对方同意。”

江澄笑,伸手弹了一下蓝涣后脑勺:“没想到你个小脑袋切开了还是个粉红恋爱脑!”

【肆】
江澄凭借娴熟的驾驶技巧,将自己那辆开了七八年的超老龄座驾稳稳插进两辆豪车之间的空车位上,出了半山别墅区的停车场,被门口安保处拦下登了记,提着东西一路信步往别墅走去。

天阴沉沉地又要下雨,深秋的凉意在半山嚣张得有些变本加厉,黑色羊绒大衣不足以将严寒驱散,而他今日的不佳心绪,倒跟这个冷厉的天气对了个分庭抗礼。

江澄在门口按下门铃。
门内有个声音喊:“来了,”等门一开,就见对方面现惊喜:“江导,您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东西,”江澄亮了亮手上的袋子,“杀青之前某次你提过想吃无锡特产的酱排骨,道具组老师记在心上,今天看见我便托我给你带过来。”

江澄换了拖鞋进屋,屋里开着空调,暖风瞬间驱走他身上的寒气。
蓝涣道:“有劳老师费心了。谢谢江导。”
江澄在沙发上坐下:“小事一桩。”

羊绒大衣挂在门口衣架上,江澄里面穿了黑色的衬衫和休闲西裤,蓝涣细细端量之下,江澄比拍戏的时候似乎还要更瘦一些,胡茬有些粗厉,挽起的袖扣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臂,手腕上戴着多年前的一块表。
凑近了,他身上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重烟味,衬得整个人莫名带上一股颓靡的气息。

江澄坐下后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刚要点上火时才想起不是自己家,一边叼着烟一边把打火机塞回裤兜。
“不好意思,习惯了。”
“您抽吧,没事。”蓝涣在他面前放了杯水,他在片场休息时也没少从江澄那里吸到二手烟。
江澄闻言也没客气就打上了火,眯着眼吞云吐雾地吸了两口,这才满足地掸了掸那截烟灰。再抬头看蓝涣时,见他一身家居服,脖子上挂了个头戴式耳机,手上还握着一根铅笔。

江澄:“打扰你创作了?”
“没有,”蓝涣道,“雨天一个人在家没什么意思,随便写写。”
“有灵感了吗?”江澄又问。
“有一点,正在构思。”

两人聊的正是江澄执导的青春电影《最好的你》的同名主题曲。蓝涣作为发过唱片的流量爱豆,当初签合同时也一并包揽了主题曲创作及演唱。

江澄抽完一支烟,感到先前在墓园里被冷雨冰冻的血液终于从四肢百骸热了起来,倒有些贪恋这个温暖的港湾,不过他还是从沙发上站起身,道:“不打扰你创作了,我东西带到,人也该走了。”

蓝涣被他这快来快去搞得有些措手不及:“江导……外面又开始下雨了,天还这么黑,我这里远离市区,要不今天您就屈尊住……”
江澄摆摆手:“再磨蹭天就更黑了。走了。”

他毫不犹豫地径直走到门边,换上鞋穿上大衣,刚一推门,半山的冷风携着细雨一股脑地往屋里钻,江澄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
蓝涣还待挽留,江澄去意已决,一人一伞已经闯进了雨中。

到停车场时浑身上下再次被寒意侵占,江澄摸着裤兜找车钥匙,半天竟没寻到,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可能刚才摸烟的时候顺手把钥匙带出了裤兜。
他心里暗骂了声“干”,在自己回去一趟和让蓝涣跑出来送钥匙之间进行一场艰难的抉择,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

于是再度撑伞回到别墅前。

人还未完全靠近时房间内便传出了拨弦声,江澄顺势而望,二层宽大的飘窗台上侧坐着一个身影,怀里抱着把吉他,一边调着弦一边往纸上记着灵感,全然一副沉溺的忘我姿态。

雨夜,暖光,轻弦,温柔的嗓音和这年轻的身形,突然之间,四处游来的杂乱记忆仿佛汇成一股脉脉细流,有了生命般指引着自己穿梭回过往。

四五年前,也是同样一个雨夜,大学毕业的江澄着手准备出国深造的材料,其中有一项要盖高中学校的公章,他与高中班主任谈好时间去拿材料,见面之后自然是叙旧吃饭,班主任顺便留他看了一场校园歌手大赛。

全场爆满,只有第一排剩了几个老师专座,江澄被不见外的班主任按着坐了下去。

清一色的稚嫩声音,赛制跟他读书时一模一样,魏无羡读书那会儿还夺过冠军,倒不是他唱的多好,而是这家伙实在善于调动气氛。

后来就有一个少年抱着一把吉他上了场。

先是站到舞台中间鞠了一躬,再抬头时目光有些羞怯地从近前场边扫视而过,意外地停留在江澄身上,久到江澄险些以为两人相识。
少年坐下后把麦调好,四周灯光瞬间调暗,只从舞台上方漏下一束光,围裹在其中的少年仿佛一个纯净的天使。

江澄甚至记得,少年当时唱的是朴树的《那些花儿》。

……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
……
声音起初还有些紧张的干涩,唱到中途愈发进入状态,中间有一大段吉他solo,少年垂目拨弦的间隙中向场外扫了一眼,目光从江澄身边带过,露出极其清浅的一笑。

这一把不世出的的好嗓,这样一个安静又纯净的人儿。

原来是你啊。
原来我们早就见过。


【伍】
蓝涣没想到江澄去而复返。

江澄摊手:“我把车钥匙落你家里了。”
说着换了鞋走向沙发,果然见沙发座位上躺着一把黑色的车钥匙。
蓝涣:“江导,雨这么大……”
江澄看向他,四目相对。
“肚子有些饿了,你家里有吃的吗?”

对方表情是遮掩不住的惊喜。
“有的!”
冰箱里一通找,翻出一些青菜和细面,蓝涣进厨房下了面条,又把江澄今天带来的排骨盛上了饭桌。

热气腾腾的一桌饭菜很快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寒意。
江澄:“有辣酱么?你做的面太素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懂得养生,在片场看你就差端个保温杯了。”
蓝涣红了红脸,道:“辣酱没有。要不,您喝点酒?”
江澄点头:“也行,聊胜于无。”
蓝涣去拿酒的路上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喝了酒自然就没法开车,没法开车人自然就得留下来了。

晚饭上桌,啤酒下肚,蓝涣拿起手机切到自拍模式,凑到江澄身旁抬起手臂。
“江导,合张影吧。”
“切,又来小孩子气,前不久的杀青照都拍了有一沓了。”
江澄虽这么说着,仍是配合着比了个手势拍了合照。蓝涣把编辑好的照片发了微博。

他捂着手机藏秘密似的不给江澄看,江澄只好登上自己的号,首页一刷新便刷出蓝涣的新po。
合照上方配了六个字:“和江导,在一起。”

“也不给我修修图,”江澄抱怨,“我今天有点颓,状态差平时太多了。”
“用不着修图,在我心里,您任何时候任何角度都完美。”蓝涣道。
这家伙刚吃了蜂蜜吧,江澄想道。

蓝涣微博甫一发出就被粉丝迅速开轮,不到十分钟光景,这条微博已经被轮了五万多条,疯狂的粉丝热情令江澄再度震惊。

“以往每次电影上映前,我都殚精竭虑到整宿失眠,怕上映后被影评人骂难看,也怕好看却没有票房,让投资人的钱打了水漂。”江澄喝了口酒,继续,“看来这次我完全不用为票房操心了,只要粉丝基础够庞大,赚到盆满钵满完全不是问题。”

蓝涣一时辨不出他这句话的语气是欣慰还是自嘲,但能看出江澄今天心绪有些低落,而这丝低落令蓝涣忽而有些不安。

他打从开始就知道,江澄选他做男主并非是相中演技,公司借着名导东风通过营销号向外给他买的通稿从来都是吹他的颜而非其他方面。他与江澄通过资本的锁链被铐牢在一处,一个是既得利益者,一个却是艺术的牺牲者。

蓝涣:“江导,我的演技……让您失望了。”
江澄愣了一下,笑道:“从签你的那天起我就把底线设置到零,还好你的水准一直在底线之上的,最起码不是负数。”
蓝涣囧。
江澄:“我这人虽然有些固执,但绝不老派,人在成熟,观念也在不断变化和重塑,现在流行的粉丝经济我当然都懂。”

他面前已经堆了几个空瓶易拉罐,两人聊天场地也由饭桌转到了沙发,江澄人也有些微微的醉意。

江澄:“我生于艺术世家,打从祖父那辈起就开始从事电影行业。父母一个是知名导演,一个是知名制片人,两人一起打造过不少经典,他们的婚姻外界看来琴瑟和鸣,但金玉败絮,我从小就知道他们并不恩爱,他们的婚姻更像是一场资源的交易与共享。”

江澄:“我上学的时候一开始并不对这个行业感兴趣,我厌倦了他们的争吵,麻木了他们的貌合神离,我尝试过做其他事去摆脱他们的控制。但无论我如何努力却始终得不到父亲的认可,他给我的评价是不堪大用、碌碌无为。而母亲是一个极其强悍的女强人,她向我灌输的思想是只要我肯努力,成就一定会超越我的父亲。于是,我的人生前大半路都是在这样的纠葛中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

江澄又开了一罐酒,双颊染上了明显的醉酒红晕:“但是事与愿违。他们夫妻俩的长久拉锯战终于在一场车祸中戛然而止,我的人生之路终于没了两个声音在一旁指指点点。”

听江澄此时提起亡亲,蓝涣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
“江导,双亲地下有知,一定会对您的成就感到欣慰的。”

两次两内最佳导演奖,一次国际最佳外语片奖,捧红了影帝魏无羡,这样的成就在不到三十的年纪看来,似乎必须是与“才华横溢”四字相衬的。

江澄:“那都是过去式了。我今天去墓园看望他们的时候,仿佛听见父亲在我耳边说,看你如今拍的是什么烂片?黔驴技穷,江郎才尽了?”
蓝涣反驳道:“我不觉得您的新作品不好,别人可以指摘我的演技,但绝对不能指摘您的专业态度,我知道您热爱的是什么,我也一直热爱着您的热爱。”

江澄忽而转过头看他,眯起的眼如两把锋利的刃:“热爱着我的热爱?你……也热爱表演?”
蓝涣一时有些噎住,点头道:“是的。”

江澄笑了,一开始嘴角上扬,后来无可抑止地大笑出声。他盯着蓝涣,一字一句道:“你这不叫热爱,你的所作所为,充其量就是不好不坏地完成了分内工作。”

“你是爱豆不是演员,你知道多少人为争一个角色打破头?知道戏痴如何研究每一场戏?你们流量天生自带粉丝,你们是市场演化的结果,是我要屈服的势力,说实话我diss你们这个群体。爱豆就做好自己的本职,出出专辑发发唱片,开开粉丝见面会,维持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粉圈盛世,为什么要跑到电影行业横插一脚?为什么要搅乱这个市场?”

他连珠炮似地一股脑发泄完之后,屋内陷入长时间沉寂。窗外的雨势似乎更大了些,一阵疾风骤雨,落地窗被敲打地噼里啪啦作响。

又过了一会儿,江澄抬头,捏了捏眉心:“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一时没收住话。”
江澄:“你很努力,是个好孩子,将来前途无量。”

这下轮到蓝涣轻笑。他探身将对方身子摆正,两人四目相对。

蓝涣:“江导,在您眼里,一个比您只小了几岁的人就是小孩子吗?”
“那您错了,您的眼光一开始就出现了偏差。恕我直言,您的观点太过偏执,掺杂了很多一厢情愿之下所做的断言。”

江澄惊讶地望向蓝涣,这年轻人在自己面前一直是温柔而顺从的,以至于他竟不知道对方会有如此犀利的一面。

蓝涣:“纵然我想成为演员的理由说起来实在朴素得很,我一不为艺术,二不为电影行业,但扪心自问,又有几个演员在踏上这条路时会怀揣如此崇高的理想?”
蓝涣:“我是一个普通人,从头到尾,我的努力只为了得到一个人的肯定。”

江澄微怔,确实,从前的自己对蓝涣存在太多先入为主的消极评价,以至于当下,他亲眼看着原先固有的认识在自己眼前一一崩盘。

蓝涣:“您说自己一直背负着母亲的希望,压力很大。我又何尝不是?我的母亲过世早,我从幼时便是弟弟的榜样,从小到大一时不敢松懈,做练习生的那几年每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时时刻刻顶着巨大的出道压力。”

蓝涣:“我有一直努力并期望自己能实现的目标,虽然很难很难,目标很远很远,但我相信,只要我肯迈步朝前走去,每走一步,我离目标都会更近一步,我离那人,也就更近了一分。”

他说话间,两人之间原本就不远的距离又缩短了几分,江澄倏忽间被那双澄澈的眼神攫住,心下一阵悸动,莫名地便想起那个山林夜晚,蓝涣背着自己走在崎岖山路上,以一种坚定不移的口气说:“我那个一见钟情的人啊,我相信只要努力,终有一日他会看到我在闪光。”

“你已经很闪耀了。”江澄突然道。
蓝涣被他这没有没脑的一句话砸得有些懵。
“你之前说过那个暗恋的人,”江澄解释,“你已经很闪耀了,她一定会看到的。”

面前的人忽而变得有些激动。
江澄觉得,蓝涣的一双眼生的真好,内里藏着一片海,平静无澜,却又波澜壮阔。

江澄:“我以前就说过,你不演戏的时候表情还是挺生动的,但是一入镜头就……”

哐当!
易拉罐脱手。

一双唇吻住了他。

掉落地毯的饮料撒了欢似的汩汩外流,耳边是电视机声,风声,雨声,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声,听觉极致放大的对立面是头脑的一片空白,江澄一只手在袖下攥紧,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才导致剧情朝着如此突兀而玄幻的方向发展了。

他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就是给对方来上一拳,而就在挥出的一瞬,大脑又当机犹豫了。
这一瞬的犹豫,让那个吻加深了一层。

然而施吻的人却并不贪心,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在厮磨之后又慢慢退开。

四目相对,江澄终于找到焦点。

“你……”
一个“滚”字在喉咙处上下滚了数个来回,几欲脱口。
蓝涣先发制人:“江导,这一镜的吻戏,您来指导评判一下吧。”
江澄何曾拍过什么吻戏,忍无可忍:“闭嘴!那可是我……”
话到此处生生忍住。好险。
蓝涣:“也是我初吻。”
江澄:“……”

他腾地站了起来,恼羞成怒:“我以为我喝醉了,没想到这屋里醉的人不止一个。”
蓝涣起身,在他身后冷静道:“我没醉,我刚才十分清醒地听到我的暗恋对象亲口对我说,他看到了我的闪耀。”

脚下的易拉罐再次发出声响,是江澄移步时不小心又踢到了上面。他像个无头苍蝇般在偌大的屋里闯来闯去,酒精麻痹下的头脑愈发昏沉,最后好不容易找到卫生间的门,头也不回地扎了进去。

纵然江澄再不愿承认,蓝涣方才的举动于他而言其实并非十分意外,一缕缕线索从过往的记忆中抽离,浮空,交织,终于在他面前展现出一张清晰无比的图像。

过了半小时,卫生间门外有人敲门。江澄坐在马桶上打开一旁浴缸里的花洒,洗澡水的声音传了出去。
外面那人道:“左手木架上的毛巾和浴巾是新的,您可以直接用。客房在二楼东侧,已经给您收拾好了。床单被子也都是新的。客房旁边就是洗手间,夜里起夜很方便。”

江澄继续装聋。
过了一会儿,外面人道:“晚安。”

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陆】
《最好的你》定档暑期,电影上映一个月前,各大主演和主创开始了全国路演。

知名导演首次操刀校园青春题材电影,外加主演爱豆个人的粉丝号召力,路演场场爆满。

采访现场,主持人不可避免地问到了校园爱情的相关问题。

江澄:“若论当年校园的情场老手,魏无羡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极为巧妙地将自己摘了出去,主持人听他提到魏影帝,也忙从善如流地询问起了影帝的过往“光辉历史”。
江澄:“我高中跟魏无羡同桌三年,几乎天天都能看到漂亮女生给他塞情书,有次他桌上水杯碰洒了,从桌洞里随手扯了张纸吸水,等看清后才发现是张情书,还是漂亮的花体字,但是再好看也被水泡发了,给他写情书的女生为此伤心大哭了好几天。”

众人大笑。

主持人又问蓝涣:“作为拥有数千万粉丝的国民初恋,高中时代应该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吧?”
蓝涣有些腼腆地答道:“恰恰相反。刚才江导提到情书,我在高中也偷偷给人写过情书,但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是,我一度不知道我的倾诉对象是谁。”

现场哗然。
路演导演在台下问蓝涣经纪人:“这……跟之前说好的台词不一样啊!”
经纪人疑惑地望向台上。

蓝涣握麦的手紧了紧,道:“不过后来我还是知道他是谁了,也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但我从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不经历蜕变就放弃的战争,我不会打。”
主持人紧追不舍:“后来怎么样了呢?”
蓝涣:“事实证明,我目前离做得好还差很远。”

江澄这时忽然插了句嘴:“爱情并不是单向努力,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做的再好,那人若还不肯接受你,你又能怎么办呢?”

蓝涣笑:“江导,我之前跟您说过,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也与被喜欢的人无关。一切都只因,那是最好的你。”

听他提到电影名字,经纪人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主持人默默夸赞这个年轻人很是聪明,三言两语的访谈又能绕回电影本身。

而所有哑谜背后指向的答案,都只有江澄一人知晓。


采访结束的当晚,江澄回工作室整理电影拍摄素材,他有个习惯,每结束一部片子,最后都要仔仔细细回看一遍记录片,然后将相关影像封存,就像跟一个老友做出正式而严肃的告别。

今天他再换个角度看纪录片镜头下的蓝涣时,心情竟全然不同。

江澄以前完全是从一个陌生人的角度看待对方,那青年略微羞涩,话不多,一直很听话地努力达成自己的要求,就像一个孩子在大人严厉指令下惦着脚尖极力去够到桌上的糖果。

而前些天在别墅的那晚,那人隐藏在阳光朝气外表下的野心勃勃和处心积虑,那人与自己年龄不符的承担感和硬气,以及埋藏在心底那份掏出来沉甸甸的炙热感情,又让江澄的眼光产生了割裂式的变化。

这两种客观存在的割裂感直到在那天路演的台上才终于恰当地融合到一起,江澄终于意识到,蓝涣就是这样一个人,愿意以简单的方式将复杂的自己完整地剖析在他面前,这样一个人,抛开先前的年龄成见,竟然属于江澄最欣赏的那一类。

——单纯的努力,赤裸的野心。

当你历尽艰辛,披荆斩棘,踽踽独行在一条染血的道路上,觉得前方太远一个人太孤独的时候,有个人默默从后方奔了上来,气喘吁吁,却又保持着最明灿的笑容。

他牵起你的手,道:“我来晚了。一个人走累了吧,需不需要一个同伴?”

【柒】
青春题材电影在暑期档一众大片夹击下竟也取得了不错的票房成绩,影评人对江澄的转型毁誉参半,但都十分默契地对偶像出身的蓝涣保持了笔下留情的宽容态度。
这年头,爱豆不好惹,粉丝更不好惹。

江澄在短暂休息后也开始筹划他下一部电影的路。
仍然是一部野心勃勃的暗黑系电影,男主依旧是他的御用演员魏影帝。投资方这次十分大方地开好了优惠条款的合同。

新电影讨论会上,江澄的手机震动几下,一旁魏无羡眼尖看到:“跟哪个姑娘撩骚呢?认真点,这次给哥选个漂亮的女演员搭戏。”
江澄:“你是不是没看过剧本?这次是双男主好不好?”
魏无羡大惊:“卧槽你什么时候改的剧本?原先设定明明是男女主的!把我胸大腰细肤白貌美的女主还我!”
江澄根本不搭他的茬,直接道:“前几天新修的大纲,细化还没改。这次仍然启用新人演员,演技上你得多带带。”
魏无羡认命道:“带,没哥带不上的演员。是坨烂泥哥也得给他糊上墙。”
江澄瞪眼:“什么烂泥,小孩子进步很大的好吗?”
魏无羡一摘墨镜:“刚不是说要试镜吗?这么快心里有选择好的人了?”
江澄:“差不多吧。”

他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收到一条新微信。
“江导,昨天的试镜您满意吗?”
江澄回:“年轻人,别着急,慢慢等消息吧。”
那边回了一句:“哦!不急不急,您先忙。”

江澄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小家子气。为何不直接说出结果,这么吊着人家很开心吗?

是的,皮这一下确实开心。江大导演摩挲着厚脸皮想道。

晚上回到家,江澄吃饭时刷着微博,首页跳出来一条特别关注消息。

图片中的蓝涣坐在高脚椅中,台上一束光,手里一把吉他,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一个风轻云淡,一个一眼万年。
而此时,隔着时光的脉络,江澄仿佛能触摸到少年颤动的心。

蓝涣在图上配了句话,少年人撒娇的口吻问道:“你可不可以pick我呀?”

江澄笑了笑,放下手机,开始他晚上例行的写剧本画分镜工作。

直到晚上临睡前,蓝涣才刷出一条新微博。

江澄: I will carry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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