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毛毛

不写了不写了不写了。啾咪。

【曦澄·争锋】暗昼

*黑道AU,一发完

*双CP,全文1.6w+,远古神坑填坑系列……

——

 

蓝氏集团的年终晚宴也算是苏市近几年颇具水准和规模的盛会之一了。

 

且不管互为犄角的四大家族年内风传出多少诡谲汹涌的明争暗斗,至少从明面看来,各派之间依然维系了难能可贵的牵制平衡,到了年尾,又共同搭台唱了一出心照不宣的盛景清平调。

 

自温氏势力彻底覆灭后,这样平和的日子已过了三年。如今蓝氏晚宴俨然成了风向标,道上新勋旧贵闻风而动,总有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换得一张宴会邀请函,以便在席间虚与委蛇的摇杯晃盏中,打探出一点未来真实可靠的内幕动向。

 

魏无羡赶到现场的时候,距离晚宴开场不过五六分钟,赴宴的嘉宾早已寒暄落座。入场口走廊尽头对着宴会厅大门,侍者往来穿梭,门内衣香鬓影的虚燥浮华便在这一窥之中曳了出来,跟入口的清冷萧肃两厢一撞,顿时溃了个七零八落。

 

魏无羡一不攀权,二不逢迎,对自己掐着点到这件事感到相当满意。他在安检门处停下脚步,手指慢条斯理地拨了拨额前碎发,长腿一迈,泰然从容地从一侧跨了过去。

 

不出意外地,金属检测门发出尖锐不绝的警报声。

 

保安应声而动,拦下他道:“先生,请您配合检查。”

魏无羡朝人挑了丝笑,眉梢眼角弯出极好看的弧度,下巴一抬:“没问题,不过有个小小的要求——能不能让这位美女来?”

被他目光锁定的女工作人员面带薄红地上前检查,魏无羡没带任何随身物品,他把邀请函咬到齿间,双臂上举,平整的衬衫勾出一段利挑紧致的腰线,相当配合地让人搜遍全身。

 

恰逢此时宴会厅内传来试麦的声响,负责人宣布宴会即将开场,女工作人员匆匆看了两眼递来的邀请函,抬头问:“莫玄羽,莫先生?”

魏无羡:“是我。”

“刚才金属报警器会响,应该是因为这个。”她指了指魏无羡耳侧。

一粒小巧的单边耳钉啜在左耳垂处,魏无羡抬手摸了摸,一脸恍然地笑道:“铂金的,难怪了。不过这东西是故人相送,戴了几年早就习惯了,不摘的话应该也不打紧吧?”

“当然。”女工作人员连忙道,“晚宴马上开始,莫先生,里面请。”

 

魏无羡笑着道了谢,在一众保安的注视下收好邀请函,朝宴会厅大步走了过去,他整个人的神情在无人之处瞬间由嬉皮笑脸切换到沉敛锐利,铂金耳钉在途中闪出一丝幽微的红光,又迅疾归为湮灭,有声音从耳蜗中的微型通讯器中传了出来:“进来了?”

 

“来了。”魏无羡进入厅内,视线迅速扫过四周,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进场稍微花了点时间,不过还算顺利。你那边呢?”

“我?”那人道,“我堂堂江氏家主,想刁难我的人恐怕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魏无羡轻笑,听那边又道:“今天这种场合,几百双眼睛在暗中窥伺,你身份敏感,千万依计行事避免节外生枝,否则出了事没等我赶过去,你就先被各家不长眼的子弹穿成人肉筛子了。”

“放心,今晚我一定顶着这颗价值百万的脑袋安然离开这里,一根头发丝都不少。”

 

他说完抬手轻轻摩挲下巴,目光在厅中逡巡而过,很快停在中间的主桌之上。

 

年轻的江氏家主身着紫色衬衫,外搭黑色修身马甲,领带上别了一枚精致的九瓣莲领带夹。他头发比魏无羡上次见到时长长了不少,只将两侧平整剃掉,刘海向上吹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头顶半长不长的发顺势后梳,在脑后扎出一个半大不大的小辫子来。

魏无羡遥遥对着他的新发型在心底吹了声口哨,做出一个十分中肯到位的评价:“骚包。”

江澄眼皮不抬,利落回了他一个字:“滚。”

魏无羡伏在桌上无声大笑。

 

宴会正式开始前,蓝氏家主蓝曦臣例行上台做了一段冗长到几欲催眠的开场辞,魏无羡百无聊赖中取下圆桌上的纸质菜单卡,翻到背面几笔涂抹勾勒,随后将涂完的卡片竖起一个角度,笑吟吟地冲着立于桌边的女侍者眨了眨眼。

于是他不出意外地获得了宴会开始后的第一杯香槟酒。

 

身在主桌的江澄很快被一众宾客围拢,身形被里外几层人群遮掩,时不时从缝隙里露出后脑勺那个连魏无羡都觉得有些骚包过头的小揪。

魏无羡无意上前打扰,只提醒道:“少喝点,别着了道儿,那群老家伙可都滑头得很。”

江澄在敬酒间隙快速回了两字:“我懂”。

 

距离行动的时间尚且有些早,魏无羡又要了杯酒,正跟侍者谈笑风生,突然感觉两道炽热的目光从旁射了过来,有如实质般沉甸甸压在他身上。

杀手特有的机敏直觉令魏无羡全身肌肉霎时绷紧,然而很快下一瞬间他又将收敛的神经悉数归拢回去——因为他没有探到任何来自对方的敌意。

魏无羡一面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一面将头侧了一个适宜的角度,隔着偌大的宴会厅和熙攘的人群,终于寻到了目光的源头。

 

对方浅色的眸子仿若琉璃,如霜似雪,从钉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便没再挪动过分毫,魏无羡很难从那无波无澜的眼神中解读出任何有效信息,只在迎上的瞬间,心底陡然浮起一丝疑问:“难道他认出我了?”

 

这个问题甫一提出,便迅速被他自己否定。

 

虽然数年前曾在云深求学,与蓝湛有过一段相处不长的同窗之谊,但除了偶尔的撩骚和恶作剧,魏无羡自认并未跟对方有过任何过从亲密的交往。

他垂头飞速捋拨思路,手指无意识地在左耳的耳钉上划过时,微微一顿。

魏无羡想起来,这枚耳钉正是当初蓝湛送给他的临别礼物。

或许对方眼下的反应,仅仅只是一时的睹物思人罢了。

 

那个曾在不夜天一战中居功至伟,令无数黑道辗转难眠、重金悬赏的乱葬岗组织头号杀手“陈情”,如今已经更名易姓,改头换面,悄无声息地在世上蛰伏了三年,逐渐淡出众人视野。眼下除非他自己主动招认,否则仅凭一枚毫不特殊的小小饰物,对方绝无可能拆穿他的重重伪装。

想到这里,他大大方方迎上去与蓝湛对视,在对方沉澈的目光中朝前递了递杯中酒,做了一个潇洒的“cheers”手势,仰起脖颈一饮而尽。随后并未耽搁,将空杯置到一旁,借去洗手间之机出了宴会厅。

 

 

魏无羡在蓝家宴会别墅前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抽烟的时间将云深的地形又在脑中默记一遍,等烟续到第三根的时候,通讯器中终于传出江澄的声音:“我出来了,从一群老家伙手下脱身确实不易——狙击枪在哪里?”

“藏书阁后楼的左侧花坛,思追十分钟前放过去了。”魏无羡嘴里咬着烟,含糊道。

他听到那端江澄脚步一顿,问:“他是蓝家人,能信得过?”

魏无羡换了只手夹烟,将冻得有些发凉的右手插回西服裤兜,站出一个极其随意的吊儿郎当:“当然,我在不夜天之战后帮他小叔叔温宁找了栖身之所,投桃报李,他也应该在我需要时出手相助。”

 

江澄不再说话,过了几分钟,魏无羡听到对方扯开塑料包装袋的声音,紧接着,是他最熟悉的狙击枪各个部件的组装声。

魏无羡听了一会儿,笑:“嚯,AWM,好东西,思追可真是用心了。”

“袋里还有其他东西,我想应该是留给你的。”江澄道。

他说话间将枪管、消声器、瞄准镜、枪托、弹夹一一组装,江澄手下不见得有多快,动作却是利落沉稳,毫不拖泥带水,等将整支狙击枪组装完成,魏无羡听他道:“我总觉得事有蹊跷。金光瑶和薛洋从乱葬岗搜出的关于你的杀手绝密资料,现在真的保管在蓝家?”

 

魏无羡道:“江澄,你人都在蓝家这龙潭虎穴里,再问这些岂不无趣。我早跟你分析过,聂明玦此人一直对薛洋深恶痛绝,严令禁止金光瑶与其私授往来,我的身份资料对金光瑶来说既是一份天大的馅饼,又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在他急于跟聂明玦修补裂痕的当口,绝对不会傻到将东西保管在自己的金麟台,思来想去,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江澄接口:“去找他二哥蓝曦臣——所以东西基本可以断定保管在蓝家的藏书阁里。”

“没错。”魏无羡打了个响指,感觉江澄那边静了下来,问,“你在哪儿?”

“我到了预先布好的伏击位,”江澄道,“现在正架着狙,瞄着你那颗价值百万的脑袋。”

魏无羡哈哈一笑:“那就拜托帮我看好它。”

他把烟掐在垃圾桶上部的灭烟石上,身形倏然摆正成一个极为挺拔的姿势,几乎有些利落逼人。

 

“藏书阁前有几个保安?”魏无羡问。

江澄将瞄准镜移到对面两层别墅上,上下扫探一圈:“门前两个,楼上没看到。今天是蓝家大宴,安保重心自然都移到了前面的宴会区。”

魏无羡点头:“行动。”

 

他从藏书阁楼后绕到一侧前方,在身前保安反应过来之前,并掌如刃,精准疾厉地劈向对方后颈,那人瞬间软绵无力地瘫倒在地,跟他一起的同伴这才反应过来,刚要传话呼叫中控室,魏无羡一个抬腿踢向面门,那人下意识向后仰身,后腰倏地贴上一道冰凉锐物。

移形换影的利落身法几乎在瞬间完成,魏无羡趁机夺了他的传话器:“别动,我可不想伤了蓝家人。”

他说完又是在后颈一砍,将这人也如法炮制地击晕,和他同伴拖到一处。

江澄:“门前已清,你到楼上搜东西,我掩护,这班轮岗还有30分钟换岗,抓紧时间。”

魏无羡推开藏书阁大门,顺着右侧楼梯快速上爬,他当年来云深求学时对蓝家藏书阁的构造十分熟悉,当下推测出机密资料可能存放的位置,边爬边道:“三十分钟,用不了那么久。”

 

话音甫落,周遭忽然响起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楼内外的两人几乎同时一怔,江澄直觉不妙:“什么情况,里面有埋伏?”

他听到魏无羡在另一端低声骂了句什么:“不是埋伏,楼上装了红外线感应报警器。”

 

怪不得蓝家有恃无恐地只安放两个人在此,外人只要一脚踏了进去,就相当于自动投进一张提前铺设的无形之网。

 

倘若魏无羡在蓝家大宴这种场合暴露身份,几大家族和道上无数仇家的枪口便会毫不犹豫对准他,之前所有努力必将功亏一篑。江澄暗骂了声“干”,心念电转间,架起狙击枪,准星对向藏书阁一层敞开大门对面的落地玻璃窗,扳机扣动。

“砰!”——

 

枪响,子弹穿窗而过,落下无数玻璃碎片。

 

这声枪响无异于平地炸雷,似在原本熬成一锅乱粥的警报器声响里又泼进一桶热油,

魏无羡低吼:“江澄你疯了,这时候做什么?!”

江澄在对方说话间人已如出弦利箭冲进藏书阁,两人目光一对,江澄飞快道:“你绝对不能暴露,对方不知道目标是几个人,我偷梁换柱先引开他们,你自己想办法脱身。”

说完,他毫不犹豫朝前又射一枪,整片玻璃被击成一地碎渣,江澄收枪提气一手按向窗台,整个人飞跃而出。

门外立刻有人大喊:“人在那儿,别让他跑了,追!”

 

江澄以身为饵成功引开对方,魏无羡伏在楼梯下方阴影中,听通讯器里江澄边跑边骂:“艹,许久不练功夫,倒被玻璃碴子扎到手了!”

 

门外凌乱脚步声渐去渐远,魏无羡心知此刻还不是松懈警惕的时候,蓝家一定会再度派人彻底搜查藏书阁,在这段时间差内,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潜入资料密室。

楼下有随时可能闯入的保安,楼上有一触即发的远红外报警器,一切似乎陷入胶着,魏无羡强迫自己镇定,越是这种关键时刻,越能激发一个杀手强大的精神力。

他深吸口气,再抬头时,目光正对上楼梯上方通气管道的排风口。

 

 

藏书阁的两声枪响牵动了宴会进行中的蓝家的大半安保力量,江澄在一片苏式园林的建筑区左突右进,心中只余一个想法——为了魏无羡,他需要竭尽全力多拖上一刻。

 

穿过回廊,前方不远处是一片水榭,拱桥相连,水波澹澹,灯影幽幽浮于其上。蓝家人讲究情调,水岸两边的灯光明显只设计成夜景点缀,绝不喧宾夺主,眼下幽暗的光线倒为江澄藏身提供便利。

江澄奔到桥下,身体紧贴桥洞石面,听到自己因奔逃而有些过率的心跳隆隆作响,纷杂的脚步声从头顶上方透过桥壁直斥耳膜,后又远去。

他在寒凉的夜风中强撑耐心多等一刻,待头顶声音彻底消失,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扶着石壁走了出来,冷风一吹,才发现自己手心布满腻汗。

不料这一口气松得还是早了些。刚登上一段缓坡,猝不及防与一人打了照面。

 

本该在宴会上与宾客把盏言欢的蓝家家主,正站在他面前几米开外,以好整以暇的眼神看向江澄。

 

“蔽处招待不周,竟让贵客误入破败之地。”

蓝曦臣说话间又向前迈了几步。他年近不惑,但保养得宜,天生眉目温润,戴一副金边细框眼镜,看上去更像斯斯文文的学者,而不是手起刀落的黑道家族家主。

 

江澄满怀戒备地后撤半步,只觉自己浑身上下无数毛孔瞬间在这寒冬腊月里扑簌簌张开,右手紧握枪托,听蓝曦臣又道,“方才席间未能与江先生一饮尽兴,曦臣特来赔罪,不知江先生是否肯赏我薄面一同回去?”

这番话说得煌然圆满,将对方冲闯藏书阁一事揭掩不提,体贴有度,诚意十足,给江澄留足脸面。

但江澄心下一片雪亮,今晚丢出去的脸面算是捡不回来了,心中那股被人套弄入毂的疑窦又加深一层。

 

他不能跟蓝曦臣走,因为眼下无法确定魏无羡此时是否脱离危险。江澄心下一横,口中也不再客气:“别过来,枪弹无眼。”狙击枪扳机一扣,“我怎么知道周围有没有设伏?”

蓝曦臣叹口气:“江先生,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作为一家之主,有些事还是能一人说了算的。况且,”他把手从背后伸到面前,手中赫然多了一把轻型手枪,“你我之间这么短的距离,狙击枪和这个,哪个更管用?”

“好啊,”江澄唇角一挑,索性扔了狙击枪,单手解下身上的马甲,从后腰抽出一把美式刺刀。

“素闻蓝家主一身近战的好本领,从前没有机会切磋,今晚可是难得一遇的天赐良机。”

蓝曦臣对着那把匕首似的短刀略微皱了皱眉,将手枪放到地上。一身板正的西装实在不利于近身战,蓝曦臣也将西装外套除下。

西装扣被一粒粒解开,他解得不疾不徐,动作娴熟潇洒,不经意中又带上一股自然的蛊惑力。

 

江澄料定他身上还有近战武器,拔刀出鞘,冷冷问:“蓝先生用什么?”

蓝曦臣道:“我什么都不用。我的武器,在你手里。”

江澄双目猛地一眯,这是一个危险信号,他显然被对方言语挑衅到了,江澄一声冷笑:“好狂的口气,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利!”

 

 

蓝思追先前在花坛留下的物品里除了那杆狙,还包括魏无羡提前要求的一支轻型射索枪。魏无羡对准通风口射了一枪,与爪钩勾连的细索被牢固地钉入天花板,他站在楼梯扶手之上,手中细索借力一荡,整个人如鹞鹰般迅敏地攀贴到了通风口旁的天花板壁上,而后扯下百叶窗钻入其内。

魏无羡屏声静气地在灰尘遍布的壁顶挪蹭,身下一壁之隔的走廊内不断经过黑衣持械的保镖。他所在的位置与档案室之间隔了偌大一个藏书房,一路伏爬过去颇是耗费不少体力。

 

谁知先到此处的另有他人。

 

魏无羡人未靠近,档案间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把威严十足的嗓子驻在门边道:“你们去别处搜人,今晚我亲自把守这里。”

来人推门而进,随手开了壁灯,骤然明亮的室内光线透过通风口的百叶窗探入壁顶,魏无羡隔窗下窥,见那人在室内巡了一圈后坐到桌边的皮椅中,将手枪扣到桌面,随后不紧不慢地倒茶细酌,大有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

魏无羡暗骂一声:“老狐狸。”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在蓝家求学时最讨厌的老古板蓝启仁。

 

魏无羡心中一番计较,眼下这局面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想从蓝家偷出资料更是难上加难。倒不如先找个安全的藏身之所,等跟江澄汇合后再共同商量下一步对策。

 

他继续伏身向前贴爬一段,找了间不甚起眼的楼道拐角旁的卫生间,顺着通风口荡落进其中一个隔间,收好细索,轻轻跺了跺脚,把在壁顶上呛出的一身灰头土脸略做整理。

 

就在他推开隔间门把手的瞬间,整个卫生间的灯光似乎就随着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应声而灭。

“卧槽,蓝家的声控灯什么时候做到这么恐怖的感应了?”

等他吐槽完才反应过来,不止卫生间,整个蓝家藏书阁的电力都在刚才一瞬间被切断了。

 

走廊内原本有条不紊的安保巡逻顿现杂乱,魏无羡贴墙而立,一面试图抽丝剥茧:是谁动的手脚,江澄?蓝思追?

前者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机房并准确拉下对应的电闸;而后者,则还不至于为了他几年前的一次义举而主动奉上这么大的一份人情。

 

思索无果,魏无羡也不再纠结,趁着短时间的黑暗和混乱逃到门外,一路贴着走廊来到藏书阁东侧的窗边,将窗户开了缝隙向外观察。强记于脑中的地形图果然丝毫不差,藏书阁东翼距离另一侧的楼房目测只有三十余米的距离,完全在射索枪的射程范围之内。

魏无羡毫不犹豫地将射索枪发射出去,枪头锐利的爪钩精准地够到对面楼体,他施力回拉绳索试了下牢固程度,一脚踏到窗台边缘,随着绳索的牵引半个身子已然探出窗外。

 

便在此时,耳蜗里原本歇菜了许久的微型通讯器内陡然传来一阵干扰噪音,先前与之连通的另一端的通讯似乎在某种外力作用下被迫强行中断。

这突然的变故令魏无羡的动作迟了一瞬,而就在这一瞬的错神功夫,他的后腰冷不防贴上一物。

冰凉的枪口斜抵而上,与枪口同样清冷而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别动,莫玄羽,或者应该叫你——魏无羡。”

 

背后之人直接点破他的真实身份。魏无羡双手缓缓上举,几息之间已分辨出声音的主人,再转身时已经轻车熟路地捻起一个轻笑。

“蓝湛啊,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蓝曦臣赤手空拳迎上江澄手中的短刺,这在江澄眼中无异于自讨苦吃的举动却在几个回合的缠斗后令他大为改观,若非用了武器,他竟连一丝一毫的优势都难占到。先前撂下的狠话尚且言犹在耳,江澄越打越心焦,心中渐渐漫起一股极其怪异的预感——无论怎么看,这个蓝氏家主倒比他更像是为了拖延时间来的。

 

一旦肯定了这个推断,江澄便决定将这场延时赛速战速决掉,当下再也不去顾虑手中武器是否会伤到对手,缠斗间隙一个拧身后跨半步,故意露出破绽,蓝曦臣格掌欺身而上,左手一记直拳轰出,岂料迎来的却是江澄手中直逼胸口的短刃,连环招式流畅狠辣,蓝曦臣见势后仰闪避,眼见已来不及换招,江澄正要得意,忽觉左侧膝窝传来一阵钻心痛麻,原来方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上半身,完全忽略下盘,被蓝曦臣趁机一记膝袭正正踢中。

江澄吃痛,矮下身生生吃下这一招,而手上的招式也在同时被对方化解。

 

他略略狼狈地扶膝站起身,蓝曦臣整理衬衫袖口,眼神有意无意间瞟过远处的藏书阁方向,看了眼腕表,微笑道:“江先生,我们还要继续吗?”

打到现在连对方一根毫毛都没碰到,江澄满腔胜负欲已被彻底激发出来,岂能轻易放手认输,他重新翻刀在手,一侧细眉轻挑:“武器还在我手中,怎么,蓝先生难道是忘了我们定下的规矩?”

蓝曦臣眉宇间一派安然,丝毫不见局促,脸上挂着令江澄产生强烈割裂感的儒雅书卷气:“江先生愿意继续切磋,蓝某自当奉陪。”

江澄:“少废话,再来!”

 

江澄学习格斗术多年,近几年坐上家主之位后应酬渐多,疏于练习,但底子还在,先前自忖对付蓝曦臣这个一个看似文弱的对手完全不在话下,但他到底低估了蓝曦臣的实力,对方精于近身搏斗且技巧远在自己之上,三记膝撞之后,蓝曦臣下盘稳如磐石,反而是江澄被对方连续肘击击到连连后退,手中短刃拿捏不稳,两人之间隔开一段距离,蓝曦臣眼中寒芒微闪,瞳间短刃之影倏然逼近,原本握在江澄手中的短刺此时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脱手甩出,蓝曦臣旋身避让,短刺堪堪擦着他左颊而过,“叮”地一声,扎到了身后鹅卵石路的缝隙里。

江澄猱身飞扑而上,屈膝大力撞向蓝曦臣小腹,这一撞用上了将近十成的力气,蓝曦臣被对方死死扣住双肩,向后仰跌时一把揽住江澄肋下腰间,两人双双扑倒在地。

 

蓝曦臣被江澄压在身下,落地瞬间用左臂撑住自己的半侧身体,另一只手则封住对方扫来的拳风攻势,缠斗间隙,江澄发现蓝曦臣先前扔下的手枪就在两人身侧不远处,他夹紧双脚锁住对方长腿,抱住蓝曦臣就地几个翻滚。

两人在卵石遍布的水榭边滚了几个来回,江澄感觉自己一把老腰快被硌到散架,而蓝曦臣掐在他腰侧的手倒是愈箍愈紧,翻撞中江澄感觉耳中似有什么东西掉了出去,但他注意力都在那把越来越近的枪上,一时没有留意其他方面。

手枪就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江澄锁住对方脖颈,腾出另一只手去够手枪。只要枪械在手,这场比试的胜负不言而喻。

 

手触到枪身的同时,侧颈跟着一凉。

“承蒙江先生手下留情。”

那把在缠斗中被江澄掷出的短刺,不知何时握到了蓝曦臣手中。

 

江澄在三棱短刃的威胁下向后撤身,蓝曦臣直腰坐起,两人最后以一种半坐半骑的诡异姿势贴在一处。

短刺被蓝曦臣收了回去,江澄脸色难看得要命,他半天气闷无语,似乎是在回想自己刚才到底哪个环节出现纰漏,随后扫了蓝曦臣一眼,这才不甘不愿道:“是我输了。”

两人先后站起身,蓝曦臣笑道:“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和江先生切磋。”

江澄下颌线条一绷,本就不善的面色更是寒上加寒。

 

他掸了掸身上的土,将打斗前脱在地上的马甲捡起来穿在身上,站在原地冲蓝曦臣略微颔首,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要顺着来路往回走。

“江先生留步,关于今晚之事……”

蓝曦臣尚在斟酌用词,就听江澄打断他道:“蓝家懂不懂待客之道,客人累了,想回去休息也不行吗?”

蓝曦臣暗自叹了口气,向前疾行数步,伸出手堪堪要握住江澄胳膊时,陡然之间,与水榭相隔不算远的蓝家停车场内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这声意外的爆炸声瞬间将所有目光都聚拢到一处,偌大的停车场内火光冲天,原本清冷凛冽的夜幕被生生撕出一道狰狞险恶的口子,无数尖锐的汽车警报音连同停车场附近迅疾的保镖行动一起,给这次本就暗流不断的夜宴又添了一道浓油赤酱的餐后“甜点”。

 

蓝曦臣神色晦暗地扫了眼停车场方向,转头对同样停下脚步的江澄道:“失陪,我先去处理一下。”

江澄心中腾起一股十分不妙的直觉,右眼皮在火光映照下不断狂跳,他沉默地望着蓝曦臣离去的方向,思量许久,终于也追了过去。

 

停车场边的保镖正向蓝曦臣汇报情况,蓝曦臣面色沉郁,看到江澄过来,道:“方才我的手下说,停车场里被人做了手脚装上定时爆炸器的车,正是您的那辆。”

那道隐隐欲发的心火似被瞬间浇了火油般腾腾燃起,江澄下意识便要大声质问:“谁这么大胆子,敢取老子的项上人头?”

可等他这个问题脱口欲出时,立刻又产生了别的想法。

真的有人要取他的命?还是,那边的目标本就不是他,而是跟他在一起的魏无羡?

 

魏无羡……两人之间从江澄进了藏书阁不久就断了联系,直到现在。

魏无羡在哪儿呢?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在人意料之外的变故,每一桩都超出江澄原本的规划,一颗心似被劈成了八瓣,忽而吊起忽而下坠,怎么都踩不到点子上,他再也顾不上去理会蓝曦臣,一边向回疾返,一边将手贴向侧耳,极小声发问:“魏无羡,魏无羡,给老子说话,你现在在什么方位?”

两人之间唯一的通讯工具就是那个耳蜗式微型通讯器,江澄一连问了几遍,另一头始终不见回应,他抠了抠右耳,发现通讯器不知什么时候被甩了出去,连忙从停车场顺着来时原路折返寻找。

 

蓝曦臣望着江澄匆忙离去的背影,垂下头时,摊开的掌心里赫然是一枚闪着微弱红光的微型通讯器。

 

 

魏无羡说出来人名字后,有那么一瞬间,他能明显感觉到面前的人似乎僵硬了一下,藏书阁大楼因电力切断而漆黑一片,但窗外的灯光影影绰绰照了进来,打在那人的眸子上,给那双冰霜雪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流彩。

 

魏无羡正要开口,楼下传来保镖上楼的声音,原本抵在他腰间的枪迅速收了回去,紧接着他被一股大力拉扯过去,蓝湛话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跟我走。”

两人前后上楼,借着黑暗躲过一波波巡逻保镖,质地柔软的地毯很好地吸收了原本可能暴露位置的脚步声。停到一扇门前时,别墅西北停车场内突然传来一声爆响,远处无数警报器发出尖锐响声,连相隔甚远的藏书阁的玻璃窗都在一浪浪声波中不断震颤。

已经适应了黑暗光线的两人对视一眼,魏无羡碰到蓝湛目光,赶忙举起手,摇头做着口型:“不、是、我。”

蓝湛什么话也没说,回头飞速按下门上密码,咔哒一声轻响后,门锁打开,两人闪身而入。

 

房间窗边拉着厚重的绒质窗帘,即便窗外停车场火光映天,室内也是丝光不透,干燥的空气中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油墨之气,蓝湛打开了手电筒,魏无羡随着手电光亮四下扫过屋子,略微惊讶道:“这是你的书房?”

蓝湛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来。

魏无羡暗暗松了口气——这里既是蓝湛的私人领域,那带他来这个地方便是带有强烈个人意图的行为了。魏无羡原本在随蓝湛来的路上心思几转,不知这人到底是敌是友,但他向来胆大心细,从不在形势不明朗的时候逼迫自己做出冲动抉择。

他有时间慢慢将今晚的一切理顺。

 

魏无羡人坐到沙发里,两条长腿散漫地架到茶几上,双手扣到脑后,一副全然享受的模样。

“哎,蓝湛蓝湛,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打架是在哪儿吗?”

蓝湛想了想,道:“这里。”

魏无羡哈哈一笑,拍手道:“对啊,没错!老古板当年罚我抄书,命你监督我,我一时不忿和你干了一架。没想到多年之后,竟然也有故地重游的一天,啧啧……”他把腿撤了下去,倾身向前,“只是我如今身份是贼,你又是什么?是负责看贼的狱守,还是监守自盗的……帮众?”

 

蓝湛身体随着对方前探的动作微微后仰,如一道渐渐拉紧的弓弦,这个动作在魏无羡看来,无疑是向外释放出某些耐人寻味的信号——眼前这个对眼下局势拥有绝对控制权的主人,倒显得比他这个处处受制的“客人”更加拘谨不安。

 

魏无羡嘿笑两声,起身走到书架旁,漫不经心地翻弄着架上的藏书。

“蓝湛,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吧?”

“知道”。

魏无羡大言不惭:“既然这样,看在咱俩多年交情……咳,同窗的份上,你索性帮人帮到底,把乱葬岗的杀手资料偷偷交给我,怎么样?”

他得到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不可以。”

 

魏无羡心知要回资料绝非易事,他本以为接下来会等到对方会开出的条件,然而蓝湛那边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脾气绝佳地保持沉默。

魏无羡只好自己下水试探深浅。

“既然不能把东西交出来,那现在把我带到这里又是什么意思?还害我失去了大好的跑路良机,哎,你该不会是……”他扔下书靠到沙发跟前,双臂按住沙发扶手,将蓝湛整个人圈进其中,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夸张表情,“你该不会是对我有什么想法,把我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里,以达到你那不可告人的……”

 

魏无羡被自己高端的想象力折服,忍不住“嘿嘿”地笑了出来。

蓝湛迎上他弯成两道的笑眼:“我是想救你。”

魏无羡从善如流地发问:“那么请问,我一个被四大家族下了通缉令的杀手,蓝二少准备如何搭救?”

“跟我走,我保证会把你藏到安全的地方。”蓝湛道,“乱葬岗的杀手资料在我兄长手上,别人想要拿回去也没那么简单。”

魏无羡故作惊讶:“哎?这么说你是想黑吃黑?费了这么大周折,先是用乱葬岗资料诱我这条“狼”入室,后又切断电力把我扣留在这里,我想知道,这一切这究竟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呢,还是背后有蓝大哥的支持?”

蓝湛问:“是我一个人主意如何,有兄长相助又如何?有区别?”

魏无羡笑道:“当然有,我得清楚我到底欠了几份人情。蓝金两家一向交好,要是因为一个外人而就此产生龃龉,那我身上岂不是又要背上一口大锅了?”

蓝湛:“你不是外……”

魏无羡笑看着他,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我这人还是喜欢凡事亲力亲为。你把东西交给我,我自己带出去销毁,一来免了蓝氏与金氏的矛盾,二来也承了你的恩惠,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绕来绕去,话题又回到原点。

魏无羡定定地看着蓝湛。

蓝湛垂眸,缄口。

 

魏无羡抱臂撤了几步,摊开手无奈地笑道:“你看,我贪心,你也不肯让步,这强制禁锢的游戏是要玩到底了吧。”

 

屋内气氛陷入冰点,蓝湛重新变回锯嘴的葫芦,魏无羡本是个脸皮厚的,此时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极为随意地将书房当做自家领地,先是大摇大摆地视察了一圈,随后停在一排书架前,开始翻检起蓝湛高中时期的课本作业。

等魏无羡慢悠悠翻到第二本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蓝湛终于有些疲惫地开了口:“我不是不想将东西给你,只怕若是给了你,我连最后一次抓紧你的机会都没有了。”

 

魏无羡翻书的手一滞,几乎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万没想到在这种情境下能听到对方内心的一点剖白,而这难得可窥一隙的心声足够令他将这句话颠来倒去反复咀嚼。

明明是一句要挟的话,眼下被蓝湛这么一说,倒令魏无羡生出一种被绝境表白的错觉。

 

蓝湛的视线停留在面前的手机上,过了一会儿才抬头:“兄长刚通知我,方才停车场爆炸事故的那辆车,车主正是江澄。”

在魏无羡有些惊讶的目光中,蓝湛继续道:“江澄做家主之后的几年里,江氏一直处在内忧外患之中,江澄自己尚且难保,能腾出手暗中护你更是勉强之至。如今乱葬岗资料一出,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暗中盯在眼中,刚才你若同他一起撤离,那颗炸弹正好就是为你们布下的。”

 

魏无羡闻言皱紧了眉,隔了片刻,嘴角牵出一个自讽的笑:“江澄啊,他为我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一直都知道。”

蓝湛看向他:“刚才的问题,你要不要重新考虑?”

魏无羡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心情糟乱地合上手里的书,正要说话,目光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

“等等,这是什么?”

 

魏无羡手中捏着几张从书页里掉出来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主人公无一例外都是魏无羡,有他本人的独照,还有与其他人的合影,但旁边无干的人已被照片主人剪走,所有照片都被妥帖平整地夹到了书页之中。

蓝湛目光一暗,下意识劈手就要将照片夺过去,魏无羡哪里肯松手,飞快地将手藏到身后,两人你抢我夺了几个来回,魏无羡遽然一把揽住蓝湛,附身贴在他耳边道:“噓,别动,有人朝这边来了。”

蓝湛被搂住的身体十分完美地僵成了一块花岗石。

 

没过多久,门外果然响起脚步声,熟悉的嗓音再次响起:“就剩这一间没搜了?”

另一个声音道:“是。”

蓝启仁:“打开看看。”

保镖犹豫。

蓝启仁抬高声音:“我知道这是忘机的私人书房,今天事发突然,一切责任我来担。”

 

魏无羡松开揽在蓝湛身上的手,两人对望一眼,蓝湛转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递给魏无羡一把消音手枪。

魏无羡在看到那把枪的瞬间几乎要惊叫出声——那是他在杀手组织内陪伴时间最长的一把枪,他曾用这把枪射杀过当年黑道最大头目温若寒的次子温晁,后来身负重伤从乱葬岗撤离的时候,这把枪也被丢在了现场。

 

“如果叔父带人硬闯进来,”蓝湛没顾上去解读对方的复杂情绪,快速轻声做着安排,“我去开门给你掩护,你一旦暴露了就从这里跳窗逃走,这是子弹,有五发空包弹,还有几十发真弹,需要用到什么,你……自己酌情处理。”

蓝湛的意思魏无羡自然明白,他点头道:“你放心,能不伤的人我绝不会伤。”

 

 

江澄从停车场折回方才和蓝曦臣的缠斗地点,怀着本就不多的耐心寻找被甩出去的微型通讯器,无奈现场光线太暗,来回找了几圈都没找到,等最后一丝耐心被耗干,气急败坏的江氏家主发泄似的往地上踢了一脚,不幸的是,他今天并没什么“否极泰来”的运气,倒是将一身“喝凉水都塞牙缝”的背字运杠到了底,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万里挑一地踢到一枚尖石,江澄痛得跳起脚连骂几句脏话,就在这时,听到后面有人问:“江先生要找的,是这个?”

 

蓝曦臣手里正捏着一枚小小的通讯器。

 

江澄二话不说,一瘸一拐上前从蓝曦臣手里把东西夺了过来。他今晚栽在此人手里太多次,只觉流年不利,八字相克,而且对方刚才说不定就在背后目睹了自己的窘态,一想到这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事已至此,江澄也不怕彻底撕破脸皮。

 

蓝曦臣表情倒仍是淡然:“有句话,蓝某不知……”

江澄没好气怼回去:“不当讲。”

然而蓝曦臣并没有在江澄语气恶劣的警告前却步:“江先生还是年轻,到底冲动了些,如果我是你,为了魏先生安危着想,我会选择坐下来谈一谈。”

在听到魏无羡的名字后,江澄身形一顿,猛地转身,几步走近蓝曦臣面前,厉声道:“所以今天在你们蓝家发生的所有事,蓝曦臣你根本就是心知肚明?好,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态度明明白白摆在这里,魏无羡确实是我江家一直暗中相护,你就算知道又怎样,少拿这事来威胁我!纵然蓝氏家大业大,我江澄也不是吃素的主儿,奉劝一句,不该你插手的事不要插手,三尊就了不起吗?真把我穷途末路上逼,往后谁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江澄素来行事傲慢张扬,此时疾言厉色之下更是给人以雷霆威压之势,蓝曦臣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等他将火气一股脑发泄完了,这才放柔了声音道:“江先生莫要动怒,气大伤肝。推心置腹地去想,我当然可以理解你的感受,但还是要劝你三思而动,刚才停车场的那起爆炸事故究竟针对的是谁,想必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他推了推眼镜,话音很轻却笃定:“你信我,江家并非势单力薄,三尊也并非顽固不破,这一次,我愿意站在你这边。”

 

从一个被盖章成“是敌非友”的人口中得到这样一个极其反转的答案,实在出乎江澄意料之外,原本积郁胸口的怒气就如一只膨胀的气球,只被蓝曦臣扎了一针便疯狂漏气,快到令他措手不及,取而代之的,是满腹余留的狐疑。

 

这到底是一只从上递来的援手,还是一只将他踩入更深深渊的痛脚?

 

“我凭什么信你?”江澄道,“魏无羡人呢?在确保他的安全之前,你我之间一切免谈。”

蓝曦臣指了指江澄手中的通讯器:“江先生若是不信,亲口询问不就可以了?蓝某可以保证,魏先生现在是自由且安全的。”

 


蓝启仁跟保镖交代完,按下了密码锁。

蓝湛已经走到书房门前,一只手扶上了门把手,魏无羡藏身在厚重的窗帘背后,轻轻将子弹上膛。


这时,楼下有人快步上楼,有些气喘不匀地跑到书房外。

“叔公,七楼窗户边发现这个。”

蓝启仁停下动作,屋内二人同时辨认出是蓝思追的声音。

蓝启仁问:“这是刚发现的?”

“是的,现场窗户大开,滑索爪钩的另一端钉在对面角楼的外墙上,恐怕……恐怕那人早就逃了。”

蓝启仁拿着“证物”来回踱了几步,声音似乎有些懊恼:“到底是让他跑了,但时间尚短,应该跑不出云深。思追,你带些人手去对面楼和附近继续搜索。”

蓝思追领命,点了几个保镖下楼,蓝启仁愤恨地望了眼紧闭的书房木门,随后也带人撤离。

门内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魏无羡有些脱力地坐回沙发,蓝湛贴在门边,等脚步声走远,这才放下了心,路过书架时,将先前被魏无羡扒拉得乱七八糟的书册一本本收好,整整齐齐重新码回架上。

 

“二哥哥。”魏无羡突然出声。

 

模糊而久远的回忆瞬间被这声称呼从脑海里钩了出来,蓝湛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就见魏无羡站在他背后,笑吟吟地举起手,将手上爬通风口蹭来的灰一撇一捺抹到他脸上,又拿手电筒在侧面各照了一下。

做完这些之后,魏无羡似乎对自己的大作相当满意:“嘿嘿嘿,你看,多了这两撇胡子,你就从小古板升级成老古板了。”

蓝湛眼眸一暗,伸手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别乱动。”

手电筒掉到地上,魏无羡在拉扯之中被带了过来,两人脸挨着脸,鼻尖蹭着鼻尖。他将脸别开些,凑到对方耳边。

“蓝湛啊,你是不是喜欢我?”

 

两人交握的那只手突然被蓝湛施力牢牢握紧,紧到让魏无羡产生一种自己手骨要被捏碎的错觉。

 

“偷偷藏我的照片,藏我的手枪,为了我不惜和老古板作对,还要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刻,冒这么大的风险想法设法把我藏起来。如果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我可真是……真是……”

魏无羡轻叹口气,低头腾出手将手枪下了保险,子弹拆除,交到蓝湛手中。

“这是做什么?”蓝湛问。

“二哥哥,我来教你,”魏无羡道,“真正把一个人牢牢禁锢住的方法,是没收他的武器,拔掉他的羽翼,有手铐的话把他铐在这里,让他哪里也不能去,自己说什么对方就要听从什么。哪里像你刚才,随随便便就给我一把枪让我随时能走,危险消除以后又不把枪收走,口口声声要留住我,可你真正做到了吗?”

蓝湛面色未变,眸子里却渐起波澜,他沉声道:“我希望当你下决心跟我走的时候,至少不是被胁迫,而是心甘情愿的。”

魏无羡歪着头眨了眨眼,抬手骚了骚蓝湛下巴:“我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不实的感觉,原来当年在云深求学的时候,美人已经对我情根深种了,也难怪,我这么优秀的一棵白菜,自然会有人觊觎嘛,你看看江澄,凭本事单身了这么多年……”

 

话刚说到这里,耳蜗里突然传来“刺啦”一声尖锐响声,一个久违的声音咆哮出来:“魏无羡,你特么给老子闭嘴!”

这一声震吼大到连一旁都蓝湛都听了个清楚,魏无羡先前怀疑江澄那端信号不好的时候,特意将音量控制开大了些,此时险些被吼到耳聋。

魏无羡摘下耳朵控控噪音的心都有了,但他记挂着江澄安危,龇牙咧嘴地受了这一下,道:“我说江澄,你在那头听了哥多久墙角?声音这么中气十足,看来你情况也不错嘛。”

江澄:“不错你个大头鬼,老子为了你跟蓝曦臣打了一晚上,你倒是跟蓝二风花雪月不知今夕何夕了,早知道就该把你扔在蓝家让你自生自灭,全程有你相好护着,老子干嘛还替你卖命。”

魏无羡正色道:“江澄,你那边到底怎样了?你还好吗?”

 

江澄一路随着蓝曦臣往回折返,走的都是熟悉的路,过的也是熟悉的桥,可如今再度经过的时候,只觉得物是人非,时移景异,胸中有股憋闷了一晚的情绪亟待爆发,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恰当的宣泄点。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要强要狠地憋了口气,如今这口气被人由外向内撕破了一个口子,正呼啦啦往外疯狂漏气,他拼了命想要去修补,挣扎着不想承认自己的脆弱,然而在强大的外力面前,现在的他就犹如一个站在四围透明的玻璃窗里的乞丐,被迫向路人展示着他所剩不多的尊严。

 

蓝曦臣回过头看了眼江澄,他眼圈和鼻尖都泛着红,额前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修身的马甲裁出了寒夜中愈发孤寂的身形。

蓝曦臣心里轻叹一声,将自己外套除了下来,披到江澄身上。江澄低头吸了吸鼻子,狠狠咬了自己的上唇,对着通讯器回道:“我好的很,以后多用些心思担心你自己吧。魏无羡,江家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以后各走各桥,各归各路,希望这次遇到的是真心待你的人。”

 

魏无羡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蓝湛将他揽了过去,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江澄又道:“蓝家不是什么安全之地,”他说着看了眼身旁之人,“蓝家家主本事再大,也不敢明面上跟自己长辈作对,待上一天便有一天的危险,依我看,你们越早离开越好。”

魏无羡:“好。等到了新环境,安顿下来后,我会想办法联系你。”

江澄:“我很忙。”

魏无羡:“……”

江澄:“你就随便打个字到我们的专属联络机上,能不能被我看到就随缘了。”

魏无羡:“……”

他知道江澄一定会守在联络机旁等着消息,但傲娇本体一旦发作起来,还是莫撄其锋的好。

 

无线通讯器最后在两人的沉默中没了电量,江澄将它取了下来,丢到远处的荷塘里,随后再无留恋地大步离去。

蓝曦臣从后面跟上,一路默默伴着他同行。

江澄忽然偏头问道:“他们两个今晚便走?”

正沉浸在略伤感的氛围里的蓝氏家主微微一愣,又立即点头:“是今晚。”低头看了看表,“还有时间,江先生可以过去送个行。”

江澄磨着后槽牙:“送什么行?去当电灯泡吗?”

蓝曦臣笑着摇了摇头:“我陪你去,两个电灯泡站在一起,也能相互帮对方取暖,不是么?”

江澄顿下脚步,扯了扯披在身上的那件蓝曦臣的西装,一路上想要物归原主的心思,到底没能抵过那层令人贪恋的温度。

 

只因这薄薄的一层保护,像极了他今晚的最后一丝希冀。

 

 

又一年的蓝氏年终晚宴在不甚平静的节奏中划上了句点,后半夜三点,云深半山别墅区一个不起眼的后门被人打开,一辆黑色的SUV乘着夜色驶了出去。

 

几天来都没睡好觉的魏无羡此刻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直紧绷的那根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车里空调温度正好,音乐舒缓,他靠在背椅上慢慢睡了过去。

等红灯的间隙,蓝湛伸手将后座的毛毯取过来盖到魏无羡身上,在他额间点了点,魏无羡一直紧蹙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

 

下山的路走的都是盘山道,山路下方是笔直陡峭的涯石,海浪扑打在上面,撞出层叠细碎的泡沫。下半夜路上车很少,蓝湛开得不算快,盘算着时间,大概清晨的时候能到目的地。

多年夙愿得偿,他和魏无羡一样,心底那块久悬的大石终于落下,整个人由内到外地放松下来。

 

车开到小半程的时候,后面一辆银灰色商务车远远朝着他的车闪了两下远光,意在超车,蓝湛会意,将车速又稍稍放慢了些。

 

局势变化只在瞬间。

 

就在蓝湛车速减慢后,那辆原本打算超车的商务车突然加速,笔直地从后方冲了过来。

蓝湛一脚油门急踩下去,脑中霎时现出无数个复杂的念头,魏无羡在猛烈的推背中被惊醒,本能地一瞬间反应过来,子弹上膛,问:“什么人?”

蓝湛眉头轻蹙地盯着前方:“不清楚,我猜大概和停车场爆炸制造者是同一伙人。”

魏无羡按下身侧车窗,在两车极速追行的间隙对着后视镜里的后方车辆砰砰开了两枪,一枪打在前挡风玻璃上,立时爆出一片蛛网裂纹,另一枪则堪堪擦着车前胎而过。

蓝湛道:“你最好不要露面,这里的地形我比对方熟悉,到了前面我想办法处理掉他们。”

 

蓝湛说完将车速继续加快,后方车辆果如亡命之徒般不顾一切跟了上来。魏无羡死盯着身后,提醒道:“怎么办,后面的废物死咬不放。”

前面开到一个急弯的下坡道,弯路的前方被山石遮掩,蓝湛开过去后松开油门将车速放缓,后面的车突然遇到一个急拐,车速没有降下来,靠着惯性冲到了蓝湛的车前,蓝湛猛打方向盘,车尾霎时一个横摆,堪堪拦在马路中间,而后方追尾车在两车冲撞过后依然没有刹住,直接闷头撞到山道旁的栏杆上,这一撞之下两只前轮直接悬空,只靠着陈旧的铁栏杆的最后一股阻力才不致坠海。

 

魏无羡和蓝湛下了车,涯下浪花翻涌,海边是日出前特有的湿润而咸腥的空气,魏无羡开枪击中栏杆,年久失修的栏杆吱呀作响,惹来车身一阵剧烈的前后晃动,车内两人尖叫求饶。

魏无羡将枪口下移,笑吟吟挥了挥手:“撒由那拉!”

两枪之后,两个后轮车胎全爆。

蓝湛看着他:“上车吧,继续赶路。”

 

两人回到车上后,蓝湛给蓝曦臣发去消息。

“已清理。”

蓝曦臣身边一直保持僵直坐姿等待消息的江澄终于放下心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着对方手腕,用力之大,甚至攥出了一片青紫的痕迹。

蓝曦臣只是向他报以柔和一笑。

江澄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手撤了回去,指尖捻了捻,似乎还残存着对方身体上的热度。

 

 

驶离苏市之后,沿途都是平缓的滨海大道。晨光微熹,魏无羡打开车载音乐,一面哼着歌,道:“你看,天快亮了!”

蓝湛望着前方的一抹天空,嘴角牵出轻微的弧度:“是快亮了,可惜是个阴天。”

魏无羡迎了上去,在他唇边短促一吻。

“蓝湛呐,”魏无羡道,“即便天色再暗,但毕竟属于白昼,不是吗?”

在蓝湛微带惊讶目光中,魏无羡按下自己身侧车窗,点燃一支烟,姿势随意地夹在手中,车里的音乐随着车窗的降落飞了出来。

 

“Be a light in the darkness/

Be a heart to the heartless/

When the world's lost its meaning/

Be the one who will still go on believing

……”

 

 

遥远的天空,暗昼正在吞没黑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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